遇酒逢歌

【托恩】片刻欢愉

城市是一只巨大的野兽,平等地吞噬着每一个人。想要成为一座城市的养料,需要向它献上什么贡品?


理想?荣耀?尊严?


玛恩纳做好了准备。


至少,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。


-


玛恩纳跪坐在冰凉的瓷砖上,一手撑着马桶,吐得昏天黑地。他鼻腔萦绕着浓郁的酒气,隐约还能闻到残留在衣服和头发上的烟味,身体因为醉酒而变得滚烫,后背和额头却一层一层冒着冷汗,他半靠在马桶边沿喘息,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

说来可笑,他上一次像这样浑身脱力,还是在荒野的战场上。持续几天几夜的战斗,身前的敌人无穷无尽,身后的同伴越来越少,分不清惨叫和鲜血是从哪里传来。那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,他们最终获得了相当惨烈的胜利,是玛恩纳一生中少有的狼狈时刻。


现在呢?只需要开几瓶红酒,说几句轻飘飘的话,就能够让一个临光倒下。


哈——一个临光。玛恩纳将额头抵在马桶边上,试图让自己过热的头脑冷却下来。他们居然让一个临光去做销售,也真不失为是一种绝妙的幽默。


“哦——你就是那个,临光家的……”那些身家昂贵的老板们会盯着他标志性的金发,格外刻意地拖长声音,露出一副玩味的神情。


“是的,您直接叫我玛恩纳就好。”而他会这样回答。


玛恩纳当然能忍受这一切,他并不恐惧失败,也从不逃避困厄,当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,他就已经有了充分的觉悟,正如家训所说……“不畏苦暗”。不管是哪一个临光,都始终贯彻着这一信条。


可他又要有何其坚硬的铠甲,才能够抵御现实的打磨?茶水间里压低声音的闲言碎语,电话里居高临下的命令和呵斥,那些无形的规则如同一张铁网,他被束缚其中,动弹不得。


就好比今天的酒局……玛恩纳带着佩剑,他的剑能够轻易结束在场任何一个人的生命,可他却只能陪着笑脸,客客气气地向甲方们逐一敬酒。


主位坐的是个颇有些来头的大人物,看向他腰间佩剑时眼底闪过不容错认的忌惮,但马上就收敛了神色,举起酒杯笑呵呵地说年轻人以后要好好干啊,临光家以后就靠你了哈哈哈。


玛恩纳说哪里哪里,还请老总日后多多提携。


他的杯沿低过对方的杯沿,两盏杯子碰在一起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

如同某种过分脆弱的东西碎掉的声音。


-


玛恩纳闭着眼睛,头脑一片混沌,一些更为遥远的回忆却重新浮出水面。


当父亲在病榻上发出最后一声叹息,当他在风雨飘摇中接下家族沉重的负担,那些在荒野追击裂兽、点燃篝火的过往,似乎都离他远去了。过去的同伴见到他如今的样子,恐怕会认不出来吧?毕竟就连他自己,偶尔也会对镜子里的那个人感到陌生。


有人轻轻叹了口气。


“我的骑士老爷,这才多久不见,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?”


没有角的萨卡兹倚在门边,看不出是什么表情。


玛恩纳昏昏沉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,一时分不清眼前的这个究竟是真实的活人,还是在酒精作用下诞生的幻象。


那个幻象风尘仆仆,仿佛刚经历了长途奔袭,此刻正凝视着他,轻声问:“你把那个金灿灿的游侠弄到哪去了?”


玛恩纳又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反胃。


他抱着马桶干呕几声,胃里空空荡荡,只挤压出一些酸水。


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,门边的身影已经消失了。


玛恩纳用力按住腰间的佩剑—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力量——挣扎着爬起来,按下马桶的抽水键,卫生间的空气总算是变得好受了一些。


他面无表情地擦去因为呕吐而流出的生理性眼泪,然后拧开水龙头。


当冰凉的水浇在脸上时,玛恩纳浑噩的头脑终于勉强多了一线清明。


游侠?他已经不再是了。


那些如碎金幻梦般的往事已经离他远去,现在的玛恩纳·临光只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,和卡瓦莱利亚基千千万万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。


他想起父亲那个关于作物和土地的比喻。


如今他还能够被认作是农夫吗?还是作物?抑或是已经被翻进了泥土?


玛恩纳腰间的剑柄撞在洗手池的边缘,发出空空的响声。


-


“你现在看上去比刚刚好多了,虽然还是不太成样子。”有人在身后说。


这回玛恩纳能辨识出更多信息了:深色皮肤的赏金猎人,看上去有着永远用不完的精力,活蹦乱跳的,混杂着荒野沙地和帐篷的气息,毫无疑问是真实存在的人。


“我还以为你真打算在马桶旁趴一整晚呢。”对方嬉笑着说。


“……你怎么在这?”


托兰耸了下肩:“怕你一不小心死在大骑士领的哪个角落,顺道过来看看。”


玛恩纳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。


只这一眼,托兰就知道他酒还没醒。


如果是清醒的玛恩纳,听了这话大概会冷硬地问他:“你很闲吗?”,以此来证明自己并不需要多余的关心。但如果是喝醉了的玛恩纳……


“你不该再和我走得太近。”


“是是,我知道。”托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,“我避开了耳目,这一点我还是有自信的。本来也只是想过来瞧瞧,没打算和你打招呼,只是看你醉得厉害……”


“我没醉。”


“醉了。”


“没醉。”


“醉了。”


“没。”


托兰不想和醉鬼争论,把手里的醒酒药丢进他怀里:“既然知道自己酒量不行,就该在家里常备药才对,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,走了两条街出去买——你真该感谢大骑士领的药店都是24小时营业的。”


玛恩纳凝视着手里的药盒,沉默良久,直到托兰差点以为他站着睡着了,才缓缓开口:“……不要在我家里走来走去,玛莉娅已经睡了。”


托兰差点气笑了:“我的玛恩纳阁下,这就是你对此的唯一感想?你可爱的小侄女已经睡了?”


玛恩纳又看了他一眼。


“……”于是托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

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玛恩纳有点可爱。


-


“总之,你得先洗个澡。”托兰盯着玛恩纳把醒酒药吃下去,用指点的口气说,“你也不想明天一身酒味地去上班吧。”


“哦。”玛恩纳平平地应了一声——托兰甚至怀疑他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——抬脚就跨进了浴缸,然后绊了一下,差点一整个跌进去。


托兰拦腰抱住了他。


“真是狼狈啊。”托兰又叹了口气,“你现在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。”


他往浴缸里放好水,又看了看玛恩纳,不是很确定地问他:“你能自己脱衣服吧?”


玛恩纳垂着眼,耳朵也耷拉着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
托兰认命地深吸了口气。


-


虽然喝醉后的玛恩纳看上去脆弱又无害,但当托兰真的把手伸到他领口试图帮他解开扣子的时候,玛恩纳还是在第一时间截住了他的手臂,另一只手握着剑柄,拔出一寸寒芒。


冰凉的手甲紧贴在萨卡兹温度偏高的肌肤上,显得分外不近人情。


“嘿,别太紧张。”托兰没有挣扎,任由自己的手被玛恩纳牢牢扣住,抬头凑近了他,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,“是我。”


玛恩纳凝视他许久,才慢慢放松了力道:“……是你。”


明亮的白炽灯下,金色的天马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尘,他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赏金猎人,又像是透过他看向了更远的地方。


托兰趁机解开了第一颗纽扣。


玛恩纳:“——”


他说得又轻又快,几乎是含在喉咙里,即使是以托兰的耳力也没能听清。


“什么?”


玛恩纳背靠着洗手台,明明看上去已经疲惫到了极点,脊背还是挺直的,那是经年累月的骑士训练在他身上留下的刻痕。他任由托兰解开他胸前的第二颗纽扣,露出形状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:“……你现在看着的,是哪个我?”


这话问得没头没尾,托兰却奇妙地理解了他的意思。


反应过来的那一刻,他差点笑倒在玛恩纳身上:“哎呦喂我的骑士老爷,我还真以为你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呢,原来也会问这种问题啊。”


玛恩纳不悦地看着他。


但是这种“不悦”并没有棱角,更接近一只对你哈气的猫。托兰非但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,还笑眯眯地凑上前去:“那……你希望我看到的是哪个你呢?骑士老爷?”


玛恩纳偏过头,呼吸的热度喷在托兰的脖颈上:“我不是骑士。”


“然后呢?”托兰循循善诱,手指灵巧地解开第三颗纽扣,然后是第四颗,“你是谁?”


“……”玛恩纳没有说话。


托兰分不清玛恩纳是拒绝回答,还是答不上来,他也不太在意,只是一鼓作气地解决了所有的纽扣,开始对付手甲。


玛恩纳本能地挣扎了一下。


托兰一只手按着他,另一只手摸索着手甲上的卡扣,半真半假地冲他抱怨:“说真的,既然你打定主意要让他们觉得你已经成了个无害的废物,又为什么还非得带着这玩意去上班?”


为什么呢?


玛恩纳想,或许,因为他依然是个“临光”。


手甲和佩剑都被轻轻搁在在一旁,衣服也折叠整齐,托兰的手指搭在了玛恩纳的腰带上。


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。


今晚未免也太热了。托兰闻着玛恩纳身上浓郁的酒气,想着,我*萨卡兹粗口*该不会也跟着醉了吧。


玛恩纳:“你还在等什么?”


托兰短促地笑了一下:“认真的?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?”


“我没你想的那么醉。”


这可是你说的。托兰心想,手指一错就解开了腰带。


最后的遮蔽物落在了地上。


两人站得极近,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。托兰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躯体,从常规的眼光来看,这并不是一具完美的躯体,上面错落着深浅不一的疤痕,其中有一些是托兰亲眼见证着如何诞生的,有一些则更为久远。托兰用指腹描摹那些痕迹,好像在描摹玛恩纳·临光的前半生。


但萨卡兹不是会伤春悲秋的种族,托兰的手指划过那道最凶险的伤疤,双手环住了玛恩纳的腰。他抬头认真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情。


玛恩纳平静地和他对视——或许也没那么平静,他的耳朵不自觉地拍打着,喉结轻微滚动。


这是个等待的表情。擅长察言观色的赏金猎人很快做出了判断,他吻了上去。


-


亲吻,意味着什么?


交换津液,呼吸纠缠,用唇舌叩开对方的牙关,品尝口腔中的每一处细节。感受对方灼烫的温度,和酒精,也任由对方侵入和探索,共同记住彼此的味道。


托兰揽着玛恩纳的腰,玛恩纳的尾巴紧贴着托兰的小腿,他们如此亲密,以至于分不清究竟是谁身上更热一些。托兰看着自己的骑士老爷,笑着问他:“猜猜看,我现在亲吻的是哪个你?”


“……”玛恩纳没接话。


托兰自顾自地公布答案:“只是你。”


骑士,游侠,临光,玛恩纳。无论哪一个,都只是你。


萨卡兹从不品味过于细腻的感情,萨卡兹只在乎能够被抓住的现实。


在绵密的亲吻中,托兰依稀感觉玛恩纳好像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,又好像只是错觉。


-


浴缸的水已经凉了,不过跌坐进去的两个人谁也不在意这个,水满溢出来,流得到处都是。托兰的披风已经被解开了,随意丢在一旁,他坐在玛恩纳的腰腹上,耐心地一路往下,从唇角亲吻到胸口,吻过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。


身下的人湿漉漉的,金色的尾巴一半泡在水里,一半搭在浴缸边缘,他呼吸急促,胡乱揪着托兰的头发,一手按着他的肩膀,说不清是想把他推远一点,还是想拉进一些。


托兰低低地嘶了一声:“轻点,骑士老爷。”


他报复性地在玛恩纳线条流畅的腹肌上咬了一口,双手扶在他的大腿两侧,一口气沉了下去。


(此略)


托兰的身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温暖,以及熟悉到令人安心的气味,混杂了荒野的杂草和泥土,皮革和金属,哔啵作响的篝火,香气四溢的烤肉……以及一切已经离玛恩纳远去的东西。


玛恩纳紧紧地抱住了托兰。


仿佛只要近一点……再近一点,就能够逃离下着冷雨的卡瓦莱利亚基,逃回那段泛着金色的时光。


-


成为一座城市的养料,需要向它献上什么贡品?


理想?荣耀?尊严?


玛恩纳早已做好了准备。


但偶尔——真的只是偶尔,他也希望能不去管那些无穷无尽的会议和报表,数不清的明枪暗箭,不去想同事的冷眼、上司的责骂,在某个醉后的深夜,获得片刻的喘息。


只要……片刻就好。


-


玛恩纳将头埋在托兰的颈侧,每一次呼吸都在那一小片皮肤上留下潮湿的热意,他的脊背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,如同风吹过湖面,又像是某种陷入沉眠的野兽。


他没有说话,托兰也没有,但他们之间,原本就不需要通过语言来传达信息——


(此略)


-


玛恩纳失神地仰着头,大口地喘息,脑子里什么也没想,直到托兰的脸占据了他的视线。


赏金猎人亲亲他的的耳朵:“骑士老爷,今晚还很长呢。”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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